几次秋雨,将港城的秋意泡得又软又浓。走在街上,两旁的栾树,便不容分说地挤满你的眼睛。直到前几日,雨势才渐次收了。街道被雨水洗刷了一夜,洁净得有些陌生。两旁的梧桐,叶子将黄未黄,湿漉漉地贴着地面,像一块块用旧了的黄铜片。而就在这一片沉静的黄绿色调之中,蓦然间,一团团、一簇簇灼灼的明霞,直直地扑进眼里来——是栾树。
这树,实在是秋天里最热闹的角色。别的树,叶子黄了,便只是黄了,红了,便只是红了,总有些孤零零的。栾树却不。它像是把一生的颜色,都攒在这时节,一股脑儿地抖落出来。你看那树梢,是些稀稀疏疏的、将黄未黄的叶子,在灰蒙蒙的天底下,并不显得如何灿烂,反倒有些旧旧的。精彩处,是在那枝叶的中间,一簇一簇,一团一团,是它结的果。那果子,说是蒴果,模样却极玲珑,三片薄薄的苞片合拢着,像一个个小巧的、褪了色的杨桃。初生时是淡绿,后来转成绯红,如今经了风霜,大部分已成了那种干枯的、近乎赭石的褐色。风一过,这些干枯的果荚便哗啦啦地响,那声音干燥而清脆,是秋天最本真的声音。
但若只是这一片枯褐,也便罢了。奇的是,在这成片的赭褐色之中,间或又能看到几串晚开的、圆锥形的花序,是那种娇嫩的、明晃晃的黄色,碎金子一般,星星点点地缀着。于是,一棵树上,便有了枯叶的黄,残花的黄,与蒴果的褐,层层叠叠地交织着。这景象,说不上多么华美,却自有一种热闹的、充实的,甚至是有些琐碎的生机。它不像春花那般娇贵,倒像是个朴实的农家女子,将她所有的、好的赖的家当,都明明白白地挂在身上,让你看个够。
近来的雨水,偏又多了些。秋天的雨,总带着一股清寒的、不依不饶的劲儿,绵绵密密地落上好几日。这雨,对于栾树,似乎是另一种成全。那些被夏日骄阳晒得有些发蔫的蒴果,让这雨水一淋,倒像是被重新唤醒了一般,颜色都深了一层,显出几分湿润的沉静。雨水积在那些三棱形的果荚的凹陷里,亮晶晶的,仿佛含着泪,却又不是悲伤的泪,只是一种无言的、饱经风霜的湿润。
这雨中的栾树,没有晴日里的那份张扬的热闹,却多了几分隐忍的、内敛的风致。它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承接着这天赐的、有些过分的甘霖,不推拒,也不欢欣,只是用自己的每一片叶,每一颗果,将它们默默地吸收了,化作了自身颜色的一部分。看着它们,我心头那因连日阴雨而生出的些许烦闷,竟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这树,它懂得秋天,也懂得雨水;它懂得盛放,更懂得如何在湿漉漉的沉寂中,保持自己的姿态。
我慢慢走着,看着这一街两行的栾树,在雨后清冷的空气里,构成一幅幅水彩未干的图画。它们不是名贵的树种,花开得不算惊艳,果实也不能食用,但它们却用这最直白的方式,填满了连云港的秋天。
杨欣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