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同根
在我儿时的记忆深处,圩下的剃头匠们总是挑着担子,背着木箱,夹着布包,走圩串户,穿梭在盐场的角角落落,为盐场的男人们收拾“顶上风光”。时光匆匆,当年那些剃头匠们,大多已化作天上的星辰,可我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他们,想起那些年里,关于他们的点点滴滴。
老辈人常说“剃头挑子一头热”,这话搁在圩下的剃头匠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他们肩上挑的,可不只是吃饭的家伙,更是一段段鲜活的生活,是手艺人骨子里的自强,还有对好日子的盼头。那挑子上“热”的那头,烧着热水,腾腾的热气里,藏着的是剃头匠们为盐乡人着想的善良,也升腾起了一个个让人难忘的故事。
如今时代变了,那些晃晃悠悠的剃头挑子,在盐乡的圩圩户户几乎见不着了。不过,只要你往盐乡驻镇的老式理发店一瞧,还能瞅见些老手艺的影子。这些剃头匠,都是普普通通的小人物,可就是他们,在现代文明的浪潮里,守着传统,让盐乡人还能记起那些老味道,他们干的虽是“毛发生意”,靠的却是实打实的“顶上功夫”。
圩下的剃头匠基本上每个工区都有一个。要说在这些剃头匠里,最让我忘不了的,还得数钱特仁钱师傅。钱师傅不知是近视还是老花,印象中,他总是戴着一副眼镜,他家住咱们工区13组。整个工区13个圩子,几百号人的理发活儿,都归他管。他每月雷打不动,从1组开始,一家一户、一个圩子一个圩子地挨着来,轮到自家圩子,一个月刚好过去。算下来,每个圩子四五十号大老爷们的头发,都等着他收拾。
仔细一想,一个圩子几十口人,有些上了年纪的,不光要剃头,还得刮胡子,费的时间不算少。钱师傅从自己住的圩子走到别的圩子,路上就得花上一个钟头,到地头能用来理发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五六个小时,要在这点时间里给几十号人收拾得利利索索,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钱师傅给咱圩下人理发,可有自己的一套。给大人理发,那叫一个认真专注,剪、修、刮,每个步骤都不含糊,花的时间自然也长。可一到我们这些小孩子们,他的手就跟装了小马达似的,快得很。碰上活儿多、时间紧的时候,三、五分钟就能给一个孩子理完发。理完了,他还会轻轻在我们的小脑瓜上拍一下,笑着说:“得嘞,精神小伙儿出炉!”那带着温度的一拍,到现在想起来,都觉着亲切。
在咱圩下,那会儿理发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要是中午钱师傅在谁家吃派饭,那这家人当月的理发钱就不用给了。钱师傅心里头也跟明镜似的,每回到了一个圩子,一边给人理发,一边就和大伙儿唠家常,东家长西家短的,没一会儿,就能打听到哪家中午做了辇菜,锅里炖着香喷喷的红烧肉。眼瞅着快到饭点了,他准保把活儿安排得刚刚好,轮到那家理发,顺理成章地坐下,美美地吃上一顿红烧肉,解解馋。那时候,饭桌上飘着的肉香,夹杂着大伙儿的欢声笑语,成了盐乡生活里最温暖的画面。
圩下的剃头匠,就像是淮北盐乡剃头业的一面镜子,照出了那个时代最质朴的模样。他们走圩串户,用一把剪刀、一把剃刀,服务着乡里乡亲,靠着精湛的手艺和厚道的为人,赢得了大伙的尊重。他们身上,有对职业的敬畏,有对乡亲的情谊,更有盐乡人骨子里的实在和善良。
再看现在,街边林立的发廊、发厅,招牌一个比一个亮眼,美发美容成了新潮流。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那些时尚的理发店,环境是好了,发型也花样百出,可再也找不回当年剃头匠挑着担子走圩串户时的那份亲切,没了围布一披、热毛巾一敷的老韵味,更没了剃头匠和乡亲们唠嗑时的热乎劲儿。
圩下的剃头匠们,虽然已经渐渐淡出了生活的舞台,但他们永远留在了盐乡人的记忆里。每当想起他们,眼前就会浮现出那晃晃悠悠的剃头挑子,耳畔响起剪刀和梳子碰撞的声音,鼻尖似乎还能闻到热毛巾的蒸汽味儿。他们是盐乡历史的一部分,是岁月里最温暖的印记,只要盐乡的人还在,这份记忆就永远不会褪色,会一直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