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正冬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一个人在过去的时光里,曾经被别人帮助过,或者受到过什么恩惠,无论时间过去多么久远、岁月怎么风化,都会情不自禁地把那些沉淀在大脑记忆深处的点点滴滴的美好勾勒出来,或叠映成趣,或喋喋不休;似乎不这样做,就好像是背叛了什么。笔者老家那口“老洋井”,就是我脑海里出镜率较高的老物件,而且历久弥新。
离开家乡已有四十多年了。近几年,每当踏上这片神奇的土地,我都要寻找机会和借口,哪怕时间再紧张、路途再遥远,也要绕上一圈,非要到“老洋井”边上站一站、看一看不可。每每至此,多少年前的往事就像厚重而冗长的“情景剧”,一幕一幕地显现在眼前。
老家——原徐圩盐场,座落在黄海岸边、埓子口畔,与灌云县、东辛农场隔河相望。早期,这里曾是一片海滩,后来陆陆续续有逃荒人、垣商前来在此滩晒、经营私盐。熟悉盐乡环境的人都知道,这里不光是茅草不生、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就连一处淡水洼都很难寻觅;方圆几十公里内,不是河就是沟,不是滩就是塘,到处都是浓度极高的咸水,零零星星生活在这旮旯里的盐民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到几十里开外的山边、或是跑到更远的地方去取水,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据盐工们相传,大约是在清末年间,一位经营食盐的上海资本家来盐区考察,当他听说能在这儿喝上一杯清水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这位垣商顿时产生了怜悯之情,他豪不犹豫,决定花些银子,邀请外国友人前来帮助打一眼机井。井址就选在人员密集、熙熙攘攘的盐坨附近,离驳运原盐的外河码头仅有四百米远的地方,与潮河大堤直线距离不足百米。
让人不敢相信,这里靠近大海,地处盐区,地表下的水能是甜的吗?可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当这口井被打成之后,人们尝到的第一口井水时,水质不仅不浑不咸,而且是泉水喷涌、清澈见底。从那时起,凡生活在这片区周围的人们,从此告别了无淡水的历史,再也不用为生活和饮用水而发愁。后来,人们也观察到这口井水,大旱年头不见少,大涝年头也不见多,无论外界千变万化,井水仍就安然无恙,不喜不忧。再后来,这里的人因为有了这口井水之润泽,加上老外不辞辛苦,打井有功,人们逐渐逐渐就把这口井称之为“洋井”,其中也包含着“了不起”、“很洋气”等由衷赞美的意思,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有史料记载:1933年,徐圩盐场的前身——中正场,由板浦迁来产区,紧跟着,一些外乡人也纷纷前来定居谋生。那时的商贾以及实业家们,纷纷提出建议和要求:一定要将公务机关建在“洋井”旁边,其目的是,洋井是上天赐予人们的礼物,也让咱们这些外乡人沾一沾灵性,也预示着事业就像井水那样,滔滔不绝,永无止境;另外,更多的也是为着方便生活、方便看管,直至1948年新的政权诞生。
新中国成立之后,除各级政府以及轻工部门十分重视盐业生产而外,盐务部门亦加强自身管理,一方面改革私营体制,另一方面引导产业向纵深方向发展,适度向集约化生产过渡,逐步推广新工艺等。为了理顺盐业生产秩序,更好地营造产区氛围,1958年,经上级批准,将中正、方洋两场合二为一,成立了“淮北盐务管理局徐圩盐场”。也许是机缘巧合,笔者就诞生在那个年代。
曾听父辈们讲过,伴随着管理模式更新和拓展滩晒面积进度加快,那时的盐业生产战线拉得很长,以工区、小组、单元为主体的业态星罗棋布,所开展的形式多样的劳动竞赛如火如荼,促进原盐产量逐年提高,生产形势一片大好,捷报频传。于是乎,以搞好一线职工生活为重点的后勤保障工作亦被提到了议事日程上,特别是事关盐工吃水方面的问题受到特别重视。其中包括:设立专人看井,修缮井口,建造泵房,垒砌水池等,以确保盐场内部以及周边居民生活水源长流水、不间断。
人们都知道,盐场范围很广,盐工们居住分散,这里除了滩面,就是河沟,根本无道路交通可言。整个盐乡所有物资供应、原盐输出,包括人们吃水等事务,全部依靠船只运输来完成,我的父母就是这些运输大军中的一员。童年的我,直到上小学之前,大部分时间是在船上度过的,基本上是两三天就要和“老洋井”亲近一面,也曾耳濡目染长辈们为圩下工人送水的经过。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几乎天天都重复着做同样的事情,从每个人饱经风霜的脸颊上,就可读出他们对职业的操守和执着,盐业发展史上也应该浓墨重彩地为他们写上一笔。
我记得,在那些年里,每天清晨,来“老洋井”口处取水的队伍络绎不绝。盐河边上运水的船只排成行;岸上的用板车拉,有的用肩膀桃,有的两人抬,更多的是靠近洋井附近的住家户的人们,直接来井边淘米、洗菜、洗衣物、刷器具等。因为水是人们离不开的尤物,又因为生活习惯大致相同,每到这一时刻,取水的人就从四邻八方聚到一起,而且全是彼此很熟悉的人。每每聚首,他家逮到多少鱼,某人新买花衣裳,某人媳妇又添一胖小子,场里过两天要开大会等,你一言、他一语,加上有水的地方,又是孩子们戏弄、玩耍的好去处,每到此时,井边就像繁华的闹市口,喧嚣不止。黎明是这样,黄昏也是这样。
人们常说:人心是杆秤。既然,依靠心理因素能评判出物体的重量,那么,辨别最清晰、讲究最严格的嘴巴,更能品尝出食品的优劣。在过去的岁月里,盐乡人饮用过雨水、山水、河水等,然而人们掂量来掂量去,唯有那口老洋井所流淌出的叮咚泉水,才是全体家乡人民心中一致认可,且无与伦比的“最爱”。
如果有人搞问卷调查的话,凡是在徐圩盐场这地方生活过,包括周边的居民都能轻而易举的给出答案:老场部边上那口老洋井井水,不单单清澈甘甜、爽口宜人,而且用井水煮出的米饭,绿莹莹的,清香漂逸,沁人心脾。家乡人谁不记忆犹新,那时每当口渴时,人们常常舀半瓢井水一憋气咕噜咕噜地便喝了下肚,从来没听说过谁因喝生水而感到身体不适。毫不夸张地说:虽然人们无法获知老洋井深邃的心底,但是它为一方人,奉献出无穷无尽、犹如琼浆般的清水,无疑,洋井就是家乡人民的荣耀,也是人们心中神圣的美井。
七十年代中叶,因为加强管理需要,老机关由原址搬至企业中心地带,又因上级号召场场必须通上自来水等,从此,“老洋井”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尽管这样,胸怀感恩之心的家乡人民,并没有抛弃“老洋井”,而是采取保护性封存措施,以备急需。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伴随着盐业的兴盛到走向辉煌,“老洋井”一直是这一过程的亲历者。从煮海为盐到灶民滩晒,从老式八卦滩到新型对口滩,徐圩“老洋井”俨然像一位老者,沿着岁月变迁的轨迹,从淮盐的历史中走来,一路见证这方老盐场人战天斗地的勤劳与胆识,用聪明才智创造出淮盐生产新模式,一路传承“淮盐咸、天下咸”的品牌信誉,把淮盐文化演绎得精妙绝伦,甚而名扬天下。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那艰难岁月里,家乡因为受到井水的滋养,不论是人的精神面貌,还是物质财富,都因为鲜活的井水而行稳致远,给远离城区的盐场,润泽出一片优美的风光带。现如今,尽管老洋井的记忆逐步退化,可在人们的意念中,它并没有随着盐河流向的改变,和盐乡行将干枯的根须,就堵死生命的泉眼,“老洋井”仍就像一如既往履行着光荣职责的那样,并成为一方盐乡人难以割舍的生命记忆。
“老洋井”,依然是家乡一张永不泛黄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