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起时,我总会望向窗外那片阡陌纵横的盐滩——那里曾浸润着世代盐工的血汗,漂浮着百余年‘领滩手’与天争卤的剪影。作为盐田的守望者,他们既是自然规律的解读者,更是盐场岁月里永不熄灭的灯塔。
时常听老一辈盐场人讲起,“产盐没有鬼,全靠人和水”。在盐田棋盘般的格子里,他们教会我如何用“眼观”卤水估出波美度,如何在春寒料峭时怎样更好地进行人工修滩整堰。那些被海风蚀刻出沟壑的皱纹里,藏着“卤水飘花”的时机判断,藏着“风信制卤”时风力大小的奥秘。如同淮盐非遗传承人韩老所讲:“我们盐业科技创新成果展示区的木质、铁质等‘瑰宝’,都是我们几代制盐人的心血”。是的,我们世世代代相传的不仅仅是技术,更是对盐田近乎偏执的守护欲。
梅雨季的盐滩是战场。当第一滴雨砸在塑布上,‘领滩手’们便化身“交响乐”指挥,小雨他们会逐级收好滩上的淋板水,盐场人称为“老鸡汤”,尽量使每一块盐池板发挥出最大的能量;中雨则要及时检查每个保卤的塘口、塑池闸门、排淡口门,及时迅速、力争第一时间将淡水排出;大雨期间则在做好检查、排淡的同时,还要留心观察水位,并根据水位确定滩上是否出现险情,如果是低洼滩,更是苦不堪言,一不留神塑池便容易出现“倒灌”。我们曾见过老‘领滩手’在极端天气狂奔两公里,仅凭手电筒微光摸查闸门;见过女工们在卤塘齐腰深的水里,用特制小锹与男工比肩劳作;更见过暴雨冲垮堤堰时,整个工区像战争年代八路军开荒般火线集结。
当扒盐机的轰鸣取代了木耙的吱呀,我们依然保持着最原始的警惕。就像机电工们深夜冒雨检修塑布收放机,‘领滩手’在30块结晶池间日行六七公里巡检,盐田守望者的基因已刻入骨髓。塑布收放系统的传感器再灵敏,仍需我们伸手感知风速;卫星云图再清晰,仍需仰望天际预判“阵雨”的突袭——这是数字时代也无法消解的本能,如同‘领滩手’们用几十年如一日练就的“盐场生物钟”,总在暴雨前几小时自然惊醒。
盐廪堆积的不只是晶体,更是无数守望者的光阴切片。当月光铺满银白的盐山,那些与风浪搏斗的日夜都化作盐田生产的年轮,这种守望早已超越职业范畴,成为融入生命的一脉相承。他们的足印,终将被潮汐抚平成新的滩涂,但卤水奔腾的脉络里,永远激荡着我们对这片银白世界的珍视。此刻的制盐人,也许正在仰望星空,也许正在修补塑布,也许正在朝阳下举着卤筒……也许他们的鞋靴上盐花闪烁,那正是盐田里的守望者永不褪色的勋章。(许东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