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夏至日开始往后数,数到第三个“庚日”便开始入伏了。三伏天,是一年中阳气最旺、湿气最重的时节,空气烫热凝滞,行人汗水涔涔,发丝粘在额上,脚步也因沉重而缓滞,如何消暑,古人自有妙招。
古人虽无空调,却自有与酷热周旋的智慧。田间地头,农人们依循古老农谚:“大暑无酷热,五谷多不结。”他们深知,唯有这般滚烫的阳光,才足以焙烤出秋日的饱满金黄。而百姓避暑,则另有一套妙法:或携席卧于树荫之下,任凉风拂过汗湿的衣襟;或摇着蒲扇,饮一碗绿豆汤、一盏凉茶,把暑气化在甘凉之中。更有“晒伏”这一桩雅事——趁着毒日头,人们将衣物、被褥乃至珍藏的书籍,摊开曝晒于庭院,让日光驱尽霉气,也仿佛把生活的霉味也晒了出去。这晒伏中,隐伏着一种对“顺天应时”的默然领会:热浪之下,人犹可借力而行,将日光之威势转而为日常所用。
寻常百姓家,自有其消暑的门道。记忆中,母亲总于午间熬煮一大锅绿豆汤,晾凉后置于搪瓷盆中,待我放学归来,她便盛上一碗递来,碗中浮着几块细碎的薄冰。我捧碗仰头,清凉甜意直沁入肺腑,仿佛霎时间周身暑气便散尽了。又或者,父亲将西瓜浸在井水里,傍晚捞出,一刀下去,瓜皮清脆裂开,鲜红瓜瓤流出清甜汁水,一家人围坐分食,凉意顺着舌尖滑入腹中,暑气便消了大半——唯有一次我贪凉多吃了,惹得腹痛,母亲便嗔怪着,轻轻拍打我的背,一边取来藿香正气水让我服下。庭院里,竹椅轻摇,蒲扇慢打,邻里絮语如夏夜凉风,温柔拂面;老槐树影婆娑,蟋蟀声如碎银,在墙根处点点散落。摇扇之间,心绪也徐徐沉静下来,炎夏的浮躁被扇底清风拂去,自有一种沉淀的清凉。
科技赐予我们空调之清凉,固然便利舒适,然而,古人那种在树荫下、庭院里与暑热从容周旋的耐心与智慧,是否也在空调的恒温中悄然流失了呢?我们获得了凉爽,却可能遗落了与自然节律呼吸相通的从容。大暑的炎威,既催逼万物成熟,亦磨砺着人的心性。所谓熬暑如熬药,火候要准,心气要平——莫如把暑热当作一种慢煎细熬的功夫:心静下来,便熬出了清凉;心若从容,便熬出了甘味。(郑皓)